頭班車
有誰想過一生之中得花多少時間在車上?如果每程車要坐一個小時,那就是說每天得花兩個小時只為了坐車,便花了人生的十二分之一,如果我六十歲死掉的話,就是說有五年時間花在坐車之上。
有記憶以來便住在屯門,不管是小時候陪爺爺到荃灣工作時坐的熱狗巴,還是大學要轉車到理工上課時坐的冷氣巴,每天連等車差不多用了三個小時,一天的12.5%,可是比吃飯還要多的時間。當要為今晚吃甚麼而苦惱好久時,好好計劃一下每程車要做些甚麼也顯得順理成章。一開始時,坐車就等於是睡覺,補充前一晚因太晚睡而醒不過來的腦袋。特別在早上,只要有位子坐著的差不多都在睡覺,有幸的話還會遇到打呼嚕幾重奏。看到大家都如此珍惜車上睡眠的時間,才理解為何大家對在車上搶個坐位會如此看重,因為若搶輸即意味著將失去那一個小時的睡眠。大學時代,我為了不想將這時間浪費在睡覺上,於是試著在車上看小說,一開始的時候可能看十五分鐘便感到頭暈要睡覺,漸漸看過三十分鐘才休息也沒問題,於是,坐車成了我讀書的重要時間。
大學畢業後轉到醫院工作,住在屯門市中心的我,每天就是坐著西鐵去上班,三十分鐘的車程差不多都花在看書上,但當遇到小說不太好看或者是搭頭班車的時候,我都會把心思放在看看四週的乘客身上。
不管是那種交通工具的頭班車都比第二班第三班來得擁擠,我第一次坐頭班車的時候被這種情況嚇倒了,沒想過天還未亮的第一班車會有這多人,可以想像每天都有很多人要在這個時份起床工作的,想想便不再覺得自己太可憐。只要是早班,我都會坐上西鐵的頭班車坐在常坐的位子上,因為是在總站上車的關係,基本上我都能坐在這特定的位置上。最早引起我注意的是坐在我對面的大叔,他每天坐下前都會將他背上看起來重重的背包先放在他坐位前的地下,才坐下看他的報紙。他讓我覺得他是在地盤之類的地方工作的,他那粗粗黑黑的手給我這種感覺。有時候也會見到他那比較年輕的同事,兩人分享著他的報紙,也會邊看邊聊些有趣的新聞。隨著車的開出,每經過一個站人便開始多起來,在天水圍站上車的人基本上只得站著,除了一對像約定似的,那濃妝抹艷的會在天水圍上車然後站到一個看來像她朋友的婦人身旁,到下一個站之前會隨便聊兩句,然後就像練習了很久的馬戲團表演一樣,一個站起來往左傾的一剎,另一位就會從
;她的右側滑下去,當婦人揚長而去時,濃妝抹艷已安穩的坐好,這程度的位置互換就連很多職業球員也做不到,真的不得不佩服她們為了坐位而付出的那份努力。不過也不是每次都順利的,有時候婦人面前站滿了人,那就沒戲唱了。
到朗屏站時,有三位女性上車,她們應該是三母女,首先讓我對她們有印象的是因為她們跟我都一樣在美孚下車,但重點是她們下車後走得像箭一樣快,連一向走路很快的我也被她們丟在後面,簡直是在跑嘛。後來我才發現她們走得這麼急是為了要去開鋪,那是一家在清麗苑賣報紙的店,大概是因為那些報紙都是一早送到,她們要趕緊收拾,所以才會走得像賽馬一樣快。而我嘛,每天都是以第四名衝過終點的,但我可沒想過要比她們還快,那樣的話大概會被當成瘋子吧。但這也不是單單的跑步比賽,還要比誇欄,因為在元朗站有一位像犀利哥一樣的大叔,一上車就會坐在另外一邊車門前的地上,所以在美孚下車的我們便得先誇過他才能開始賽跑。後來,另一位不那麼像犀利哥的大叔也開始在他對面的地方坐了下了,把寬寬的門口都檔住了大半,真沒法想像這種情況會在香港出現。
但這種要先跨欄的賽跑很快便沒再舉辦了,因為那三母女突然不見了,一開始的時候我還以為她們只是休息幾天,後來才確定該是關門大吉,於是就剩下我一個在孤獨的跑了。
自然,這種一個人的賽跑總沒法子長久,搬離市中心之後,要上早班的話我都提前一晚在宿舍睡,於是頭班車對我來說變得像史前動物那樣遙遠。
早兩天,因緣際會我又坐上頭班車,只是已不見了在地盤工作的大叔,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個背著背包的中年男子,他也一樣先把背包放在地上再看報紙,但他看的卻是現今流行免費派發的小報。坐他旁邊的光頭大叔雖有一邊裝作不在意一邊偷看,但肯定他們是不認識的。天水圍站見不到濃妝抹艷和婦人的利落換位;元朗站也不見像門神般的那兩位犀利哥。彷彿在我離開的這陣子,所有頭班車乘客都換掉的樣子,自然到下車時也只剩我一個在孤伶伶的賽跑。突然好想回到那熟悉的頭班車,不過就像跟爺爺一起上班坐的熱狗巴,或是有交響樂作為背景的催眠曲,都不會再回來了吧,一切都已離我很遠很遠。